乐声奏响,先是笛声微颤,把人带入冰雪覆地、寒梅傲雪的意境之中,紧随着月琴、二胡、大胡幽幽响起,一幅梅临寒冬的画卷中多了一份深沉和忧伤……正当在场众人沉醉于坚韧、空灵、深远的意境之中时,骤然间,音律急速转换,一段节奏明快、曲调上扬、奔放激昂的乐声响彻室内。随后,鼓声、锣声夹杂其间,铿锵有力,流畅明快。随着韵律加快,笛、钹、木鱼、夹板、二胡、月琴等乐器齐奏,巨龙狂舞、雀跃欢腾。最后,音乐骤止,室内空气冻结其间……
这是福鼎桐城施家族里的乐手在演奏“拾锦”经典曲目《梅花三弄》。
“拾锦”是福鼎特有的一种民间民族器乐合奏乐,也叫“打八音”。所谓“八音”,按《尚书·尧典》的说法,是中国古代对乐器的统称。指金、石、土、革、丝、木、匏、竹这八类乐器。如钟、铃等属金类;磬等属石类;埙、缶等属土类;鼓等属革类;瑟、琴等属丝类;柷、敔、梆子、木鱼等属木类;笙、竽等属匏类;管、箫等属竹类。但“拾锦”合奏的乐器,实际上是以曲笛、竹节胡、中胡、大胡、二胡、三弦、月琴加锣、鼓、土长号等合奏,由曲笛、竹节胡作为主奏。
“拾锦”源自昆腔。昆腔,又称昆曲、昆剧、昆山腔,是中国最古老的剧种之一,也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的珍品。昆腔发源于公元14世纪中国的江苏昆山,后经魏良辅等人的改良而走向全国,自明代中叶独领中国剧坛近三百年。而昆腔在福鼎的流行则缘于“溪岗戏”。旧时桐山两溪夹流,东溪高于街道,溪坝常遭洪水冲决,频年灾患,民不安生,历任县官都以保修溪岗坝,为治县的首要大事,同时支持群众于每年台风期的七、八月,聘请浙江温州的昆剧团或京剧团,在溪岗的神台前面,搭台连演一个月,祈神保安,这种戏桐山百姓把它叫做“溪岗戏”。当时请的昆剧团,多为“同福”、“品玉”两班,因为这两班剧团,不但戏演得好,而且剧目多,能在一个月内,每天出新戏,不炒冷饭。“溪岗戏”在桐山延续二百余年,成为福鼎有名的社戏。因此,昆、京两剧种先后进入福鼎,深受群众欢迎。由于长期的影响,许多桐山群众都会哼一两句昆腔,有的还颇有研究,个别人还能上台客串。
清代,南门施家是福鼎城关望族,施家子弟酷爱昆曲,每年都聘请来福鼎演“溪岗戏”的昆剧团艺人或乐师,到施家教唱昆腔,并成立家族专门乐队,杂取昆腔中的优美曲牌,加上锣鼓,组成一套独特的民间民族器乐合奏曲,因此取名“什锦”,一说是选取昆曲中的十种优美曲牌组成,叫“十锦”,又写作“拾锦”。长年练习演奏,作为施家本族子弟自我娱乐的文艺活动形式。道光年间,“施氏宗祠”建成后,“拾锦”便作为祭祖之乐,仿古人制乐,奏八音而御八风,为子孙后代祝福平安。自此,“拾锦”便在宗祠正厅经常演奏,之后便普及至本姓子孙,每遇喜庆活动或地方迎神赛会,“拾锦”乐队就架起流动的“八音棚”(遮阳避雨的布棚)上街演奏,有时也作为台阁、高跷踩街的前导乐队。
拾锦就这样在福鼎生根发芽,成为福鼎独特的民间民族器乐合奏形式,深受广大群众的赞赏,成为当地民间一绝,被誉为“施厝昆腔”。
“拾锦”这个民间民族器乐合奏曲,就是这样在福鼎城关南门施家子弟世代传承演奏中不断丰富提高。到1925—1930年间,施家有个爱好民间音乐的子弟——施矩卿,时在福鼎桐山第一高级小学任教时,又把“拾锦”整套曲牌,精心作了修订,并加上开首的“七声号”和结尾的“十声锣”,成为后来流传的“拾锦”。
据说“拾锦”原来共有10首曲子,由于年代久远,现余4首曲调,分别为昆曲中的《想当初》、《莫不是》、《思凡》、《五阵东向》(福鼎普遍称《赶渡》)。
《五阵东向》演奏者利用手中简单乐器再现当时西楚霸王项羽在乌江被刘邦围攻,四面楚歌,赶渡却又矛盾的内心纠缠。“力拔山兮气盖世,时不利兮骓不逝。骓不逝兮可奈何,虞兮虞兮奈若何!”霸王感慨,自己可以战死,但乌骓马和虞姬该如何是好?善解人意的虞姬听完后便自刎,项羽率兵与汉军对抗。这段英雄故事,经过板鼓、锣、钹、二胡等的完美合奏,充满惆怅、无奈与悲壮的气氛。
除以上4曲外,王老虎游春调《游春拍打》也被收入,现共有五调流传下来。后来,又加上江南小调《梅花三弄》及聂耳编写的《金蛇狂舞》。
经过岁月的加载,这种乐曲的内容和形式在不断改进创新,曲调也愈来愈娴熟完美,结合福鼎本地曲艺特色后亦是独具一格。解放后,福鼎县文化馆于1956—1957年间,接到福安专署关于及时抢救、挖掘、整理民间音乐的通知,由当时县文化馆文艺组的王鸿意,把他岳父施矩卿先生示唱的“拾锦”工尺谱,翻译成简谱,并走访和组织了城关的演奏“拾锦”老前辈和业余音乐爱好者,以及当时福鼎越剧团老艺人等,经过反复研究后,把手抄本的板眼音符与硬介(即打击乐)协奏,作了小部分的删改和加工,取得施矩卿先生同意后,参加县代表队赴省地会演,被评为优秀节目演出奖。此后,又经福鼎县文化馆文艺组整理,于1964年组织乐队参加福建省第二届《武夷之春》演出,又获得演出奖。2008年,福鼎拾锦列入福鼎市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而今,随着世人对传统文化的追溯,拾锦也渐渐被人所知,尤其是一些念旧的老人。福鼎桐南社区在前几年成立了一支老人乐队专门演奏这种古乐,演奏者是10多位老人,平均年龄在五六十岁,他们热衷于古乐,各自擅长至少一样传统乐器。老旧的乐器并未随着岁月的更迭显得锈迹斑斑,相反的,在老人们手上变成了一段充满生命力的乐章。每次练习时,美妙弦乐都会吸引许多路人驻足,每次对外演出都获得如雷掌声。
作者:白荣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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