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姥山所在的福鼎茶区在茶业发展历程中,也曾引进过绿茶、红茶、花茶等制茶工艺,并延续至今,而且还创制出被誉为闽红三大工夫之一的白琳工夫。但值得庆幸的是,古白茶并没有因此在太姥山区湮灭。汉元封元年,汉武帝分兵四路讨伐闽越王余善,其中一路兵马就是开辟一条途经福鼎的福建北驿道入闽的;三国时期,孙吴集团又对福建发动了长达六十二年战争,其中闽浙边界地区战乱持续四十八年。大兵压境之时,太姥山先民们被迫“逃遁山谷”。恰恰就是这些隐身在崇山峻岭之中的太姥山原著民,由于缺乏与外界的交流,没有被此后随着“衣冠南渡,八姓入闽”传入的中原和长江中下游地区的茶文化同化,执著地沿用晒干或阴干古法制茶自用,无意间将古白茶制作工艺保存了下来,并默默延续下来。
这种依古法自制的土茶,俗称“畲客茶”、“白茶婆”,至今仍有,我们在太姥山区的农村还可以喝到。山民们将这种茶泡在茶缸里,味道相当清爽,而且久置不馊,是夏天防暑良饮。另外。太姥山区还有一项民俗,清明祭完墓回家时,要顺手采摘一些沿途的茶叶芽芯,回家后放在灶台烘干,留作“退火”之药,其成品类似白毫银针。
遗憾的是,正如古白茶罕见于典籍一样,太姥山的古白茶也一直“沉默不语”。好在外人朝山偶尔也得到过太姥山古白茶的款待,有心人就顺手记录了点滴。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太姥山出白茶的最早记载是唐陆羽的《茶经》:“永嘉县东三百里有白茶山”。陈椽教授指出:“永嘉东三百里是海,是南三百里之误。南三百里是福建的福鼎,系白茶原产地”。其实,这句话也不是陆羽的原创,他也是从《永嘉图经》上摘录来的,《永嘉图经》是隋朝时的温州地方志,可惜已经失佚,但这个时期的永嘉县只在隋文帝开皇九年(589年)至隋炀帝大业元年(605年)间短暂存在。陆羽的这项记载,让我们获得一个重要信息,太姥山的古白茶早在隋朝时就已被外人所知。王镇恒、王振志的《中国名茶志》综述部分还根据其他线索推断,“福鼎大白茶良种可上溯至唐咸丰年间”。另外,陆羽《茶经》在记载名茶产地时,将福州摆在岭南道的第一位,当时的太姥山隶属福州长溪县。这里所说的祸州茶有没有包括太姥山茶,很值得探讨。
大约到了明朝,太姥山古白茶开始走出山门,有人还给它取了个很贴切、很雅致的名字,叫“绿雪芽”,并很快在名茶丛中占据一席之地,这就是明《广舆记》所说的“福宁州太姥山出名茶,名绿雪芽”。明末清初时,太姥山茶(尤其是绿雪芽)的声名更盛,清初周亮工《闽小记》、郭柏苍《闽产录异》、吴振臣《闽游偶记》、邱古园《太姥山指掌》都有绿雪芽茶的记载,汪懋麟还诗赞: “贻我绿雪芽,重比南山贾”。另外,明谢肇涮《太姥山志》中有太姥山人种茶的记载,明陈仲溱看到有人在太姥山古道上卖茶,清傅维祖《太姥山寺产印册》还对太姥山寺院茶园进行登记,可见此时的太姥山区不但广泛种茶,而且还形成一定规模;明林祖恕、林爱民和清王孙恭、谢金銮等游太姥山时,曾将太姥山茶烹煮着喝,这也与白茶出水较慢的茶性相一致。
但绿雪芽是不是白茶呢?其实前人就已经告诉我们了。清邱古园《太姥山指掌》记载,太姥山平岗,有十余家人种茶,“最上者太姥白,即《三山志》绿雪芽茶是也”;民国卓剑舟著《太姥山全志》时就已考证出:“绿雪芽,今呼白毫。香色俱绝,而犹以鸿雪洞产者为最。性寒凉,功同犀角,为麻疹圣药。运售国外,价与金埒”。另外,太姥山一片瓦寺(鸿雪洞旁)的僧人至今仍沿用古法制作绿雪芽,还每年架梯到鸿雪洞顶采摘野生茶树的芽叶,用古法制成茶后待客,成品如白毫银针。由此,我们不难断定,古人所说的绿雪芽茶,就是今之白毫银针的前身,为太姥山古白茶之上品。
我认为,以白毫银针为代表的福鼎白茶不是被创制的,而是脱胎于太姥山古白茶,其根源是市场竞争,逼上梁山。前人为了商业秘密的需要,才特意假托此茶是仙人所授,借以隐瞒制茶工艺的历史传承,提高身价。
太姥娘娘是福鼎本邑乃至周边地区人民心目中的神,逢年过节“上山拜太姥”是一项传统项目,福鼎茶人们也不例外。建于唐朝的太姥娘娘舍利塔周围便是鸿雪洞、一片瓦寺,相距不过三五十米,是朝山的人必到之处。僧人待客,以茶为先,当有心的茶人喝到僧人自制的“绿雪芽”古白茶时,难免会留下深刻印象,也许还特意询问了此茶采自何方,如何制作。可惜适合加工成绿雪芽的茶树为奇异之种,茶人们一时半会还无法将其开发成商品,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。当然,也有的茶人了解到“绿雪芽”的制作方法后,下山后便用普通茶树的芽试着做,虽制作成功(此时应是清嘉庆初年),但针小,意义不人,便束之高阁。另外,当时的福鼎茶人的主打产品是红茶,这已足够他们赚得金银满钵,犯不着也抽不出精力来开发白茶,因为白茶工艺看似简单,其实“风险大,天热变红,天冷变黑”,而且很占空间,无法机械操作。由于惰性使然,客观限制了当时的福鼎茶人开发白茶的积极性,即便后来成功引种了大白茶,也还只是用来制作“白琳工夫”,而没有想到用它的芽来制白毫银针。
清朝后期,国内外红茶市场风云突变,竞争异常激烈。从国际看,虽1860年的中国还是国际市场上的红茶主要输出国,但1893年英国红茶的市场份额已有一半被印度、锡兰占有;从国内看,祁红茶1875年一经创制,迅速异军突起,很快就挤占了闽红茶的市场。此时的福鼎茶商,已经看到危机所在,才想起了曾在太姥山喝过的“绿雪芽”,决定另辟蹊径,改做白茶。他们估计是在僧人(也就是传说中的所谓仙人)指点下,在太姥山中找到了“芽壮毫显”的大白茶茶树,然后针对古白茶制作“看气候制茶”的弊端,研究出了一套更适合商业化生产的现代白茶加工工艺,制成了白毫银针并投入商业化生产(估计政和、水吉等地的白茶也是走类似的路子)。最初,白毫银针是用以拼配红茶出口的,因产量稀少、价格昂贵,欧美人士饮红茶时加入少许白毫银针用来增加美感、提高档次。虽闽红茶在国际市场上已大幅度消退,但仍占据一定份额,故搭车出口的白毫银针很快便打开了国际市场。之后,白牡丹及其他大众化白茶陆续开发出来,但白茶产量仍少,故一直作为特种茶专供出口长达百余年。
近年,随着国内消费水平提高和白茶大面积扩产,珍贵的白茶才开始回归国内市场,“飞入寻常百姓家”。当我们品赏白茶“银妆素裹”的美姿和“清醇鲜爽”的汤味时,可别忘了她曾出生寒门,曾千年孤独,曾至尊无上。也许,最初的白茶是远古时期太姥山人和其他茶区的人无意间共同创制的,但引以自豪的是,最终保存这项技艺并据此创制了现代白茶的还是太姥山人。窃以为,用“创于远古,闻于隋唐,兴于明清,盛于当世”来表述福鼎白茶的前世今生,再也贴切不过。